朋友今天阳了，也许是昨天。我只在朋友圈里看到他今天发的图片，抗原两道杠。这不代表什么，也许昨天就已经阳了。

我问他都什么症状，他说，还行，今天肌肉不疼了，但就是屁特别多。

我说，那可能是免疫力在身体里战斗时发出的冲锋号。不过记得开窗通风。

小区业主群里有856条未读消息，第一条消息来源于十几个小时之前。9栋2单元13楼的在问，谁那里有布洛芬，能给匀点吗，太难受了。3栋5单元7楼最先响应，我也没有，有小柴胡冲剂你要吗。对方说吃了，感觉没作用。其他人纷纷跟上，现在药太难买了，啥都没有了，顺手分享中药方剂，建议使用。十分钟后，遇到好人了，6栋1单元9楼，说我这有，给你分两粒，你来拿。继续往下查看消息，感觉阳了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求药，给自己求药，给孩子求药。十几个小时后，最新一条消息，8栋1单元5楼发的，我感觉小区全都阳了。

刷短视频，大数据推送最近热门，感觉主播们精神波动比较大，跟着BGM跳舞模仿布洛芬盒子上的小人儿姿势。一招一式还原度特别高。西安本地美食主播、户外主播这两天没出门，发的视频都是之前库存。要么就是讲自己已经阳了。

天气很好，我带了相机决定出门去附近的几个公园走走。

一家快递站没开门，反正三天前就应该送到的东西，手机里一直显示物流异常。朋友说，外卖送达时间也比原先长了。

海子的一首诗里写到：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他如果在世，可能想不到今天街道上人很少，车也很少，按照以往的周末，今天进山的人应该很多。造成这个现状的原因是一少部分人没有心上人，还有一大部分人是因为阳了。

■ 长安县地天，是乌木滴蓝

我问朋友，有啥歌单推荐一下吗。他说我发你，第一首是纯音乐，唢呐版安和桥，第二首万青的歌，开头是小号独奏。第三首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我说挺应景的，然后果断换了粤语歌单，都是上世纪金曲，经常听，但也听不大明白，主要是没有记歌词。走半路上，张国荣的一首歌，里面有一句“笑骂由阳，洒脱地做阳”。点开仔细一看歌词，是听错了了，唱的是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

之前也听错过歌词，杨培安唱的“人生有许多难关要过，自古是新冠最让人难过”，其实是情关最让人难过。

公园里也没几个人。今天的中央公园不如往常热烈，广场舞团消失了，草坪上玩石锁的中年老哥不见了，踢毽子，打羽毛球的不见了，小朋友游乐区也没有小朋友。就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晒太阳的人，大家彼此无交流。

业主群里两个业主就阳了之后到底该吃西药还是中药吵得不可开交，从各执己见到相互攻击对方的看法有误，吃中药还不如不吃药吃西药治标不治本，十分钟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开始采用最原始的争论方法，相互骂对方是傻x。挺好的，阳了也很有精神。

在公园坐了一会儿之后，我准备沿着河水的方向继续走，说是河，其实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渠。走过一段气味比较刺鼻的路段后，我见到一个在河边独自在偷欢的地中海发型的北北，一个人扶着空气舞伴，跟着音响里的舞曲开心的跳着舞。

一曲过后，地中海北北从自己的三蹦子里拿出茶水桌摆好，向我招手，“小伙子，来！坐么！”

可能是见我拿着相机，另一个北北现场给我介绍地中海北北，这一位了不得，四十年相机老玩家了。地中海北北喝一口煎茶，摆摆手很谦虚，哎呀，那都是年轻时玩的，没有个啥。然后讲自己用过什么焦段的镜头，什么牌子的相机。忽然开始讲历史，主攻相机方面，从自己设备讲到西光厂，从德国蔡司讲到日本索尼。忽然痛心疾首，年轻人，你不懂。这都是咱中国的东西！

我大惊失色，连忙说北北你展开讲讲。北北说，索尼你知道吧。我说知道。北北流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接着讲，索尼是中国的你怕是不知道。我说愿闻其详。北北喝了一口茶，讲继续，当年康熙爷主持朝政有四位顾命大臣，鳌拜，苏克沙哈，遏必隆和索尼。权倾朝野，风光无限。伴君如伴虎，前三位结局都不行，最后只有索尼全身而退，后人举家迁到日本造了相机，就是后来的索尼了。听完很震惊，问北北，你确定吗？北北继续喝一口煎茶，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有研究，你看索尼这个名字是不是，就是他们的后人为了纪念祖先才起的这名字。

河岸的风吹的很大，我脑子里嗡嗡的响，想了半天，跟北北说，没想到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两个北北相视一笑，说没想到年轻人你俏皮话挺会的。

我说还行，都注意健康。就此别过。继续往前走了五百米，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索尼的历史，发现上当了。

另一个让我感兴趣的其是北北们的充电三蹦子，因为我很快就在河边见到两个对着三蹦子后座在唱歌的北北，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是后座上有个一点歌台，想唱什么歌就点什么歌，移动KTV。

站在旁边听北北唱了一会儿歌，发现全是感情，没有技巧。因为没有一句在调子上。像是在跟原唱进行二重唱。

临近雁南公园，老远看到公园的桥上站着几个人，走近了发现是在观察河边的鸟。看一会儿就走，然后再来几个人，继续看。

鸟最后被看的不好意思，振翅高飞，去往别处。

公园里红叶早就没有了，但芒草与芦苇在这个季节里倒也看着不错。栽种银杏树的区域，满地都是银杏果，很臭，像是有至少有三十二个人在这里拉过野屎。

十月底的时候，网上都在讲，西安有一半人在圭峰山，另一半在雁南公园。不过今天雁南公园也没有几个人。一圈下来，能看到最多的就是坐在某个角落里的人，要么纯粹的在晒太阳，要么是在玩手机。

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个本地短视频，主播讲，不开放的时候没有客户，这开放了，没想到连同事都没了。

事情是一点点在起变化，但转变似乎又是来的很突然的。就在一周多之前，我还在跟朋友聊天说北京那边是咋回事，各个公众号都在赶潮流一样争先恐后讲编辑部阳了。可能是选题方向被挖掘殆尽，有个公众号另辟蹊径讲还没阳，自己可能是天选打工人。朋友说，你也是吃这碗饭的，多学习学习。同样一个选题，角度方向其实有很多种。我说，行，学到了。

那阵子西安变化也不是很大，大家还沉浸在放开后的喜悦之中。过了几天，朋友说他们ab班了，隔壁办公室有人阳了。微信群里人们谈论阳了的消息逐渐变多，拿我的朋友圈来讲，到18号为止，差不多有百分之90的朋友分享过自己阳了，并且详细描述阳了之后的症状。树哥也说，自己加的小狗交流群里，这几天都没人在群里晒狗了，全是在说阳。

也许48小时，也许24小时，周围的一切突然一下就被关于阳性的讨论给淹没了。

第二天，天气预报显示，气温回升，比昨天暖和。我打算去长安公园。南边的中央公园依旧没几个人。一个北北在朗读，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

再往南走，潏河桥下孤零零的坐着个钓鱼的人。

长安公园依旧是人不多。与以往的沸腾相比，现在则显现出一种奇怪的宁静感。沉稳、静谧。公园里有一个大湖，像伍佰的歌里唱的，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湖面充满宁静。

拜前几天的低温，现在湖面结冰了。一只水鸭子明显对眼前的局面感到不解，迷茫的站在冰面上。

‍而结着冰的湖，成了为数不多的游园者的乐土。甚至能从中看到一些文学性，比如许多年以后，当小陈（就叫他小陈吧）翻开《百年孤独》，看到小说的第一段时，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长安公园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站在河对岸的老哥，已经回到了小时候，先是趴在岸边费力捞起一大块冰，然后弯腰，以打水漂的技法，又把冰扔进湖里。张爱玲讲，中年以后的男人，最多的感受是孤独。一睁眼身边都是要依靠他的人。但中年老哥们太容易找到快乐的方法了，有时候是吃葫芦头，有时候是在路上捡到一根直溜儿的棍子，有时候是找到一块冰。

你想不到，冰块有什么好玩的，但他就是玩了，还玩的很开心。

我整理了一些照片，发给朋友。毕竟此时他自我居家隔离中。

过一会儿，朋友说，天气真好，但每个人为什么看着很孤独，孤独的像一根马桶搋子一样。

我说，我跟你感觉一样。刚我在公园湖边站着，沿岸走来一对父子，老哥沿途检查河堤石头是否松动。已经松动的，他就抱起来，然后扔进湖里。石头破冰入水发出的声音都是“咕嘟”一声。

朋友说，也没个啥，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了。阳是迟早的事情。心态放平常就好了。

我说，确实没什么，我朋友圈好多人都在讲自己阳了，但没有一个人怀念之前封控的日子。

朋友说，那说明你加的人不够多。

我说，你遇到了？

他说，嗯，我都拉黑了。

公园陷入沉静，唯一声响来自一个吹笛的老年人。更多人现在到公园，好像就是为了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每个人阳了之后的症状都有所不同，一个朋友从外地来西安出差，来了之后就阳了。微信上发语音讲自己症状。我说，你这个好像是比较严重，嗓子都哑了。他说不是，嗓子哑是因为前几年喝酒喝太猛喝劈了。

下午四点多，我准备回家。

一个父亲骑着共享单车从我身边经过，之所以我会笃定这是一位父亲，是因为他儿子就在自行车前面的货篮里坐着。尽管共享单车从几年前就发过通告提示，自行车前面的货篮不能坐人。但依旧有人会坐在货蓝里。

这就像一个现代生活的隐喻，人类总是这样生活的，既不听劝，也没有预案。用陕西话来讲就是屎憋到尻门，才知道脱裤子。

业主群里，终于有个业主说，我找到了渠道买到了抗原，接龙拼到的，有谁想要吗？完了又表示特殊时期，价格肯定比之前贵，但自己不会倒手涨价，到时候会把自己的支付截图给大家看。好几个业主纷纷响应，希望能匀点给自己。

想起一个朋友写的文章，可能也是被气到了，问说四处求抗原的意义在哪里，你身体是否舒服一定需要抗原测试一下才能知道吗？没病就正常生活，有病就吃药。

在小区外面，我遇到了邻居北北。很热心，老远就像我招手，大声说，别害怕，得了这个病没啥，千万别怕。路人纷纷侧目，我说，北，我没事儿，也不害怕。再说了，我之前准备了点药。

北北很热心，继续分享，吃药那都不管事儿。我给你说，要是不舒服了，可以这样。说着伸出左手，大拇指食指比划一个“八”字。我以为是要枪毙病毒，其实不是，北北继续演示，看到没，两根手指指甲侧边部分扎针，至于是扎左手还是右手有诀窍，两手相互交叉，大拇指哪个在上面，就扎哪只手，然后放血。把血挤出来，立马能好一半。

我说，这样好一半，那另一半呢？

北北说，生姜大葱大蒜切片，入锅先炒，完了加红糖，加开水熬煮，弄好了直接喝。你阿姨就前两天看着有点不对，我给弄的这个，喝完第二天立马精神抖擞，飞檐走壁。咱们小区我看基本上全阳了，你多注意。我说，你也是，就算是真的阳了，其实也没什么，生活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然后我们在马路边相互道别。

业主群里依旧有人问哪里做核酸能快速出结果，哪里还能买到退烧药。

最后分享几条经验。

一、不要胡乱吃药，尤其是好几种药叠在一起吃。

二、放轻松点，阳了之后不是啥大事儿。

三、学会做饭很重要。比真的发烧了吃布洛芬还重要（当然，这条你可以不听）。

作者 | 陈锵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