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思曲·粮食上》——金玲芬文集九十三

也是八月，我与妹妹吃过夜饭在后门短弄堂方石门槛上玩橡皮筋变五角星，见邻家大牛母亲端出小长桌放在短弄堂紧挨南墙之地；凌空三面各放了竹椅子，把中间椅子大半移进桌子下；随后大牛母亲端出三菜一汤提前凉着，等着儿子大牛小牛从田里耕种归来。摆在桌上的干菜汤，咸鲞，南瓜，茄子都是大牛母亲烧大镬饭放在饭架上蒸的，这是农村人最方便的饭菜制作，一镬全包含。

咸肉、咸鲞是农民夏日常备下饭菜，农忙期间忙得没时间上街，就备这些不易坏的咸制品，使饭桌上有荤腥，偶尔会在咸鲞里叩一二个鸡蛋或买几两肉做成懒惰肉蒸鲞，但这都是极其改善生活才会有的。那些碗里的素菜都是后门菜地大牛小牛自己种的，素菜产量多时大牛母亲也会分享一些给我家，所以母亲也常在他们农忙季买一二条咸鲞或买半斤一斤肉给他们。

见大牛母亲端出盛有凉茶水的那只半旧大号白色搪瓷杯放在桌上，猜想大牛小牛哥俩也该从田里归来了。

太阳渐落下西屋，大牛小牛扛着锄头土簸箕从后门归来，看他们全身湿淋淋的样子，就知道是从后门河对岸直接渡水过来的，这是夏日去对岸田里耕作归来最近便的路径，还能顺便从河里洗个澡。等他们放下农具，大牛母亲已经端出一盆从灶屋石缸里打来的凉水，分别往大牛小牛身上淋一淋，伸手帮搓一搓，既能冲掉河里没洗净的身上污迹，也让他们能凉快凉快。等大牛母亲转身进屋端出二大碗白米饭放在桌上，大牛与小牛也前后更衣出来，分别坐在饭桌二旁椅子，轮流捧起搪瓷杯微仰头咕噜噜咕噜噜喝茶，随后又端起母亲为他们盛好的蓝边白壳大碗饭开吃，看他们津津有味吃饭过程，连吃饱夜饭的我仍能体味饭菜鲜美可口。

大牛母亲坐在他们中间那把椅子，摇曳着那种最大的芭蕉扇，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看着儿子享用夜饭，她边嘱咐：“慢慢吃！慢慢吃！”边要用筷子挟起小牛散落碗外的饭粒，小牛赶紧自己伸手把饭粒放进嘴里，等儿子吃完第一碗，大牛母亲便起身帮添上一浅碗；大牛小牛吃完第二碗饭，母亲总会问声“还要嘛？”大牛多是摇摇头，小牛长身体胃口极好，有时又会添一点；等大牛小牛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一筷菜、一口汤，大牛母亲就收拾起碗筷，拿出为自己准备的乌干菜和一大碗南瓜稀饭，她是长年吃素念佛的……

回忆起童年夏季日复一日重演的片段，这是留存我脑子里永远也抹不去的幸福片段。要知道大牛母亲端出兰边白壳碗里盛的白米饭也不是大牛小牛天天能吃上的，除夏收夏种大忙季节每天都有外，平时兰边白壳碗里盛的大多是：南瓜粥、番薯粥，麦粞饭之类……

后来大牛娶了媳妇，饭桌上多了个兰芳。大牛妈就拿着芭蕉扇站在顺风端摇曳……再后来，大牛添了儿子强强和女儿娟娟，就与母亲分了家，在客厅屋里吃饭。而小牛与母亲依旧在老地方吃饭。小牛独享母亲煮的饭菜，独享母亲的芭蕉风扇，兰边白壳碗盛白米饭的日子似乎多了不少。再后来，我也渐渐长大，很少坐后门石门槛了；大牛在老屋开了家庭作坊五金厂，偶尔才去田里；再后来我成了四院人，小牛也讨了媳妇；等我有了儿子偶尔回家，见小牛在安昌街头开起了服装店，不再下田耕种。

听说吃素信佛几十年的大牛母亲也改信了基督教，这是许多信佛教邻里不能接受传为笑话的。母亲虽早住绍兴哥嫂家，但这消息还是传到我母亲耳朵里，总是为此耿耿于怀，父亲总是笑笑安慰：“心有善良信啥都一样！”大牛母亲和我父母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带着善良到了另一个世界。在父母搬住绍兴不久，安昌老屋归还集体，但我也偶尔会去故地走走，只是大牛小牛家的信息早断了线。近年来有回到农村老同学，得知家乡的农民大多按政策买了田地，享受了城镇居民的社保，我想大牛小牛哥俩也该在这行列中吧……

无论时代怎么进步，我依旧记得夏收夏种农民的繁忙，我们准能尝到大牛小牛辛勤劳动丰收的第一批新早米烧的饭，这味道与粮站里买来陈早米煮的饭是绝然不同的，就是少点下饭菜也没关系。不知为什么，我家常在这季节不够吃国家定额的粮票，大牛母亲得知就会把首批稻谷碾成米借一点给母亲，让母亲度过烧饭缺米的危机，待支农的哥姐分来谷米再还给他们。那时邻里间吃的都是早米饭，种晚稻丰收的大牛家也舍不得吃自己种的晚米的。

一是早米煮饭能涨得多一点，如同样二两米，早米能煮成一大碗饭；但晚米就只有大半碗。

二是晚稻能比早稻多卖几分钱；粮管所买早米价格是1角3分8，但晚米就会贵几分，等我大些能背动十斤二十斤米，家里去粮管所买米的活母亲常交给我，买的总是早米，也就记不得贵点的晚米价格了。台门邻里家家都吃早米饭、早米粥，说实话有早米饭吃，也很满足。但我常常迷惑：不知农民交公粮的晚稻都给哪些人享用了……

2020年8月19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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